春节后上班第一天，DeepSeek公司总部汇金国际楼下挤满了人，大家都想近距离看看这家能改变国运的公司。其中不少日韩记者，他们已经蹲守多日。更有不少人是来求职的，一位刚刚失业的房地产从业者说：
他不在乎职位，能来公司开车都行。
春节前，杭州就因“六小龙”上了一波又一波头条，杭州投促局和浙报趁机联合做了一个《寻龙诀》的专题推广杭州招商引资成果。
杭州人才政策、创业政策和营商环境政策，又一次大获全胜。南京市领导开始公开发问，为什么六小龙没有出现在南京。最好的回答是包叔一位读者做出的：发出了当年上海领导一样的问题：
杭州是6000条小龙里出了六条真龙，南京是直接想要六条龙。
为了养出6000条小龙，杭州其实下了血本。杭州用真金白银，砸出了一座对年轻人最友好的城市，来杭州，应届毕业生可以获得1万、3万或10万的现金补贴。
创业者更是有各种补贴。仅仅全市范围内公开申请的，就有5万-20万的大学生无偿创业补贴、3万-100万的留学生回杭创业资助、最高三年10万的场地补贴和一次性创业类补贴，3000-5000……
此外还有生活补贴、租房补贴、公租房补贴、基层就业补贴、人才补贴、职业资格证书补贴。
而且，补贴都是秒到账的。
对于野心勃勃但缺钱的大学生来说，杭州简直就是天堂。
但有一群人，却盯上了这笔钱，打算把政府补贴转到自己口袋。他们以创业导师和创业中介的身份，把年轻人的满腔热血，包装成一个又一个精美的项目，去套取政府补贴；甚至会亲自下场，打造”大学生法人速成基地”。
补贴到账后，他们要拿走至少五分之一，甚至大部分。
1
临近春节，刚拿到杭州大学生创业补贴的张玲，收到了一张催款函和起诉书。
大学期间，张玲和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跨境电商公司，在亚马逊上做生意。毕业后，张玲得知有望拿到杭州的补贴。她四处找人请教，在小红书上刷到了一家名为RF公司的广告，可以帮助大学生申请创业补贴。
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广告帖子的标题：
《刚毕业就开餐饮店的我，真的被杭州宠哭了，靠着杭州的创业补贴直接回血10万》
简单私信咨询后，RF的销售就邀约她去办公室面聊。
RF办公室位于杭州CBD钱江新城的一座大厦，窗外就是钱塘江景，敞亮、气派。和张玲一起到场的，还有其他十几位创业者。
他们恰好目睹了RF的一场模拟路演。在路演厅中，两组创业者在答辩，台下是4位创业导师。创业者都很高大上，其中一组做智能化AI数据分析的，团队成员还有浙大老师背景。
张玲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——别人都在做高新科技，自己只是个卖货的。
在张玲觉得希望渺茫的时候，RF的工作人员告诉她，说公司有各种培训，会指导做企划书、PPT制作、答辩话术，还会安排多场路演。
张玲于是直接签了合同，收费分为两部分，先交2880的基本辅导费，等到申请的补贴到手后，再按比例付孵化费，比例是补贴额的20%。
合同后面有一份清单，对杭州的每项补贴，RF都能“辅导”，抽成在10%－20%之间，用户还能选择不同套餐。
RF的收费、抽成标准
张玲当场预付了2880元，决定申请大学生创业补贴。在对方的建议下，张玲还签署了科小补贴（省级科技型中小企业），预付了1000元。她注意到：
收款公司是一家美容美发机构。
RF还建议她申领场地补贴，只要把注册地址迁到滨江创为青创园就行。青创园的业主，正是RF。
他们还建议，张玲的合伙人再注册一个公司，俩人分开申领大创补贴，新公司场地也租在青创空间，财务外包给RF。但这两项包装建议，都被张玲拒绝了。
2
如果说张玲还是真实的创业者；在湖北做直播的王心，则是完全被包装出来的。
毕业三年，王心的主要工作就是主播。一天直播完的深夜，她小红书刷到RF的广告帖，罗列了应届生可以到杭州拿到的各类补贴。
王心感觉白捡钱一样，就私信咨询。
RF的工作人员给她连着发了几个公司成功拿补贴的案例，一个个五万、十万到账的截图，让王心很心动。RF说，他们的客户中，98%的人都能过10万，上一批客户更是全员通过。
王心立马买了去杭州的高铁票，直奔RF的办公室。她被告知，公司所在的办公大厦是政府特别支持的园区。
她上头了，直接跟RF签了合同，由对方全权负责申请大创补贴、科小补贴、场地补贴。
从公司注册开始，一切都是由RF包办的，包括在杭州银行开公户。她的办公地址就租在RF的青创园，是一个约13平米的隔间，隔间里只有两个办公桌。
王心提供了大创补贴申报所需要的资料法人身份证、毕业证、股东身份证、毕业证、公司章程、房租合同、审计报告，由RF代为提交。其中，审计报告是RF介绍中介做的，王心支付了1800元。
算下来，王心前期共支付给了RF3万多。
签合同前，王心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人在外地。但RF再三告诉她，走访就是一个电话的事，信心满满地打了包票。
走访前，她专门到杭州待了一周，在瑞富的隔断办公室里，甚至连办公室里的衣服、电脑、水杯，也有工作人员教他怎么摆放。演戏演全套，她开始表演创业。
但意外发生了，走访时，工作人员问她大创申报项目名称是什么，她却傻眼了——RF的工作人员为了避免客户知道自己的工作流程，连这种基本信息都没分享给她。
与王心一样没有真实经营，由中介完全包装后拿补贴的年轻人，还有不少。
一位杭州孵化中介前员工告诉包叔，他们公司每年都会专门招一批应届生，应届生一入职就逼迫他们注册公司，申报大创补贴，场地补贴、科创补贴等，把能申请的都申请一遍。
然后大家一起瓜分补贴。公司通常要拿走大部分。
他自己还包装了一个创业项目，还成功申领到了5万的大创补贴，公司分走了3.2万。
有的创业孵化中介只有几十个工位，但其实注册了几百家甚至上千家公司。昨天还在朋友圈倒腾口罩，今天就化身区块链养殖专家；上午注册了AI算命公司，下午就申报元宇宙烧烤项目：
哪怕公司的固定资产只有三盆绿萝，也硬能变出三十人的社保缴纳记录。
3
2024年12月，张玲拿到了10万元的大学生创业补贴，RF的催款也随之而来，他们要拿走20%。
张玲并不愿意付，觉得RF只是利用了信息差，并没有提供合格的服务。很快，她被RF起诉了。和她一样被起诉的年轻人，还有不少。
如果不是拿不到补贴，RF的故事也不会被王心讲出来。她不仅没有拿到大创补贴，科小补贴也杳无音讯，RF说的最简单的场地补贴至今也没有分文到账。
但场地、社保这些成本，她还要继续支出。
最近，RF又建议她迁到余杭申报科小，场地可以移到楼上再次申请，说补贴更多。而余杭街道的人明确告诉她：
一人社保公司，在哪里申报都是不可能通过的。
类似的公司，工作人员其实见了太多了。
RF创立于2015年3月，创始人是一对夫妻，既是老板也是创业导师。
这是一家很励志的公司。一位RF前员工说，刚进公司时，公司只有四名员工，勉强度日。
后来，随着杭州补贴越发越多，RF也越来越赚钱，多次搬家，最终搬进了现在近500平米的钱塘江边办公室。
随便一个业务员，每年都能成交60—70个单子。在RF的喜报中，2024年，仅滨江区第一批大创补贴申报就通过了21家，余杭区第一批无偿资助和场地补贴通过了15家。
这项生意怎么做都赚钱，2023年8月，RF干脆在滨江区恒生大厦干脆租了三层楼，做起了二房东生意。
每层楼被隔成了88个小隔间。包叔看到过一份合同，一个近14平米的小隔间，年租金是2.37万，每天每平的租金近4.63元：
比钱江新城平安金融中心都要贵。
这些都只是RF业务的一小部分。他们甚至会直接投资一些公司，等公司拿到补贴后再退股。
比如，2024年4月，RF旗下公司入股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，成为大股东。四个月后，这家公司出现在了钱塘区资助的大学生创业项目中；又过了五个月，RF方面退出投资。
工商资料中可以明显看到，RF及其旗下公司，有频繁投资并撤资的记录。
在小红书上，RF有很多宣传账号，帖子内容都是“大学生别划走，国家补贴到手10万”，“原来留子回国真的可以领10万”，“谁懂啊家人们，在杭州创业真的能躺着收钱”。
王心认识一位人在美国的年轻人，甚至远程操作，把申请补贴的所有事项都委托给RF。
包叔拿到一份RF最新版协议，内容更苛刻了，需要客户配合开设一般账户，密码也要交给RF。补贴到账后，RF可以当场拿走抽成。
杭州政府的补贴，成了他们的公司流水。
在帮助很多客户表演创业的时候，真正创业成功的是RF这类中介公司。包叔的好友兽爷说，这种公司的模式和回收高档烟酒是一样的，他们回收的，是各种政府创业补贴。
（文内张玲、王心均为化名）
